2025年4月11日星期五

【华教视窗】 ~ 1647

别让沉默成了伤害

2025/04/16 南洋商报/言论

~作者:黄燕娣博士

近年来,我们在新闻和社交媒体上看到越来越多关于校园霸凌、网络霸凌、性骚扰及学生自杀的事件。这些问题不仅存在于独中或华小,也同样出现在政府学校、国际学校、宗教学校,甚至大学校园。

然而,当此类事件发生在独中或华小时,往往会引起社会高度关注,媒体与舆论也容易将矛头指向华文教育体系,甚至质疑独中过于保守,担心负面消息影响招生,损害华教多年来辛苦建立的形象。

其实,我们必须认识到,这些校园问题的发生有其复杂背景,可能牵涉到个人性格、家庭环境,甚至社会或政治因素。

这绝非某一类学校或教育体制所独有的现象,类似的事件在国外或其他机构中同样存在,只是未必获得媒体的广泛报道,或因种种原因未被公开。

随着社交媒体的普及和学生维权意识的提升,一些原本可能被掩盖的事件得以曝光。虽然这提升了公众对校园安全议题的关注,但也带来了信息快速扩散所衍生的问题。

在事件真相尚未明朗之际,社交平台上的情绪性评论、盲目跟风及网络谩骂,往往会对当事人造成二次伤害,也可能误导舆论方向。

因此,当我们面对校园事件时,应尽量保持客观与理性的态度,避免将个别事件扩大解读为整个教育体系的问题,同时也应警惕未经核实的信息传播可能造成的误导。

当然,一旦校园内发生不幸事件,校方应以中立、客观的态度处理问题,而非逃避或袒护任何一方。因为,这不仅关乎受害者的身心健康,也直接影响校园整体的安全与信任氛围。

建立透明申诉机制

学校有必要建立明确、透明的申诉与调查机制,并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鼓励受害者勇敢发声。设立匿名举报管道或专责单位,让学生相信,他们的声音会被听见、被重视。

在事件发生后,校方必须立即启动迅速且公正的调查,秉持不偏不倚的立场,避免因偏颇判断而伤害无辜,或再次伤害到受害者。

同时,学校应严守信息保密原则,保护当事人隐私,在调查尚未完成前,避免对外散播未经查实的资讯,以减少不必要的纷争与猜测,降低事件带来的二次冲击。

此外,学校应为事件中的所有相关人士提供心理辅导与支持服务。不论是受害者或加害者,事件本身都可能造成心理创伤或情绪困扰。透过专业辅导,可以帮助他们面对问题,也有助于预防类似事件的再度发生。

更重要的是,学校必须在平时就加强教育与宣导工作。透过讲座、课程或工作坊,让师生更深入了解如何尊重他人、正确使用网络,以及性骚扰的界定与应对。唯有从小建立正确的价值观,才能共同营造一个友善、尊重、安全的校园文化。

校园不应是沉默的地方。面对问题,我们必须有勇气正视,有制度处理,有教育引导。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打造一个安全且值得信赖的学习环境,让每一位学生都能健康成长,勇敢发声。

 

“以母语为基础的多语教育”对我国的启示

2025/04/17  星洲日报/言路

~作者:陈穆红博士

本栏由华研智库供稿。作者是华研智库委员, 前国大副教授,也是2025“以母语为基础的多语教育”国际研讨会筹委会主席为纪念国际母语日,全国教育改革行动委员会(IPPN)月前举办了“以母语为基础的多语教育”(MotherTongue-Based Multilingual Education, 简称为母语多语教育)国际研讨会。华社对母语教育的想法,主要是从语言权力的角度切入,也通常把它和华教当作同义词。但作为国际公认的教育论述,母语多语教育的意义,与我们通常理解的母语教育权利有所不同。

母语多语教育的原则主张,幼儿教育的最佳教学语言是孩童最熟悉的语言——这通常也是儿童的母语。在一个多元文化的社会,由于学校通常以主导族群的语言授课,因此使得在家中不讲该语的少数民族儿童在入学时面对挑战。另一方面,在许多非洲国家,法语或英语是学校的媒介语,普遍老百姓很少使用,对于就学儿童的负面影响就不仅限于少数族群。不过,母语多语教育不只是提倡幼儿用母语学习,也关注多语的掌握。

一般而论,母语是指父母跟孩子在家使用的传统语言。实际上,在许多亚洲和非洲社会中,儿童是在多语的环境中长大,入学时已经能讲多种语言。在通婚很普遍的沙巴和砂拉越,父母可能会决定从小用马来文或英文与孩子沟通,导致年轻一代不熟练自身的传统语言。因此的问题是:母语多语教育的原则会推荐哪种语言为起步学习的媒介语?答案始终是孩子开始上学时最熟练,讲得最好的语言。语言学的术语称之为“第一语言”。

母语多语教育的原则,是一个普世性的教育理论,落实它的概念是可以进一步提高马来西亚基础教育的质量和包容性。

三十多年的国际普及识字运动所得到的其中一个教训是:教学媒介语对儿童的学习是很关键的,世界银行也针对这个课题发布了政策方针文件。我们普遍认为小孩要学习一门新语言,只需要让他以沉浸式的体验,就自然而然的会掌握。我国的双语言课程(Dual Language Program)的概念就是如此。父母以为把孩子送去双语言课程班,孩子掌握英文就会更快更好。

但是,我们没考虑到掌握一门语言需要时间。孩子如果还没掌握好教学的媒介语,在班上就不能好好的理解其他科目的内容,在课堂上的学习效率偏低,并可能让孩子对该科目失去兴趣。一项关于在OECD国家展开的PISA测试研究发现,在家中使用与学校里不同语言的学生,在数学学习中表现不佳的可能性比平均高出15%

在理想情况下,幼儿不只应该用他的第一语言开始学习,也该先学习用第一语言阅读和书写。第二(和第三)语言的学习应该适当的循序渐进,从口语对话开始,然后再学习阅读和书写。

研究发现,第一语言掌握得好的孩子,通常在学习第二语言时也表现出色;相反,如果第一语言掌握较弱,第二语言的学习能力往往也较低。此外,语言学家也会区别“会话流利度”(conversational fluency)与学术学习所需的熟练程度 (academic register),两者有不同。所以学生在校不只是学习读写,也需要把语言能力提升到能够用来学习新的知识。

精通至少一门语言有助于更高层次的思考,更容易流畅的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是因为语言提供了理解较抽象的概念和表达更复杂思想的思维支架。语言学也已肯定双语能力对认知发展的益处。

母语多语教育的原则强调在幼儿教育中使用正确的教学媒介语,以及按照恰当的次序学习第二语言的重要性。

它认为,强化母语的应用和使用母语学习,与掌握多语能力是相容的,甚至相辅相成。除了关注语言对学习效率的关系,它还强调利用孩子本身带进课堂的知识和资源来促进有效学习。母语多语教育的原则,是一个普世性的教育理论,落实它的概念是可以进一步提高马来西亚基础教育的质量和包容性。

 

独中事件背后的沉痾:我们需要一场教育体系的根本反思(上)

2025/04/17 东方日报/评论

~作者:谢癸铨

近期发生在古来宽柔中学的风波,再次将华文独立中学内部的问题推向舆论焦点。然而,本次事件所揭露的不仅是个别学校的行政失当或个别教师的失职,更是整体教育文化中深层结构性病灶的显现。

许多独中仍视纪律与服从为核心议题,观察各所独中的校规可以发现学生往往被要求在极为保守的规矩下生活,其中不乏对女性学生极度严苛的规范,例如限制女学生内衣颜色的校规曾在多所学校出现。此类规定不仅侵犯个人隐私与身体自主,更在无形中将性别偏见内化为纪律的一部分,制造出学生对“不合规”女同学的歧视与羞辱。

类似的规训方式,使学校成为规训性别角色的温床。在这种文化氛围下,针对女性的荡妇羞辱(slut-shaming)并未被认真处理,甚至被视为校园日常;当校方尝试回避、压制,以淡化性骚扰问题时,实际上就是在告诉学生:维护体制比维护人的尊严更重要。

这样的价值观,不仅扼杀学生表达的空间,也间接鼓励了不对等的权力结构与沉默文化。当学生遭遇不公时,他们面对的是没有制度支持——或者形同虚设——的环境,是教师、行政、甚至同侪的压力,导致许多问题被掩盖于无声之中。当一间学校在性骚扰发生后,第一反应并非处理施暴者,而是劝学生“不要闹大”,那不只是教育失败,我们更可将之视作共犯。

当受害者开始说话

该事件引发了华校的一股小规模Me Too浪潮,一批又一批过去在校园内沉默多年、甚至已经毕业多年的女性开始出声,揭露那些被压在“校誉”和“家丑不外扬”下的性骚扰经历。有人分享过去被带进办公室单独问话的恐惧,有人说出当年不敢拒绝的轻佻言语与碰触,有人第一次给当年的自己一个拥抱——她终于可以从“自己太敏感”的泥沼中解脱。

这些声音不是零星个案,而是一整代人在压抑中成长的证明。但当他们鼓起勇气说出来,华教体制大多却不知如何面对,这些机构看起来像是搞不清楚问题究竟有多大。这些学生的自白是对教育界的质问,让我们看见独中长年以来对权力的默许和对受害者的责难。它也让我们看见学生并非如校方想像的那般“无知”,他们只是不被允许理解、不被允许讨论、不被允许质疑。他们在这个大监狱内学到的不是是非,而是沉默与顺从。

现在问题是,当受害者终于愿意出声,这个体制准备好聆听了吗?还是只想把声音扫回地毯底下? 

缺席的性平教育与错置的优先顺序

值得警惕的是,性别教育与性平机制在这样一个保守的校园环境中长期缺席。无论是制度建设还是教育内容的更新,华教体系在性别平等推进方面仍处于滞后状态。

目前,多数学校尚未建立明确的反性骚扰申诉与处理机制,也缺乏专业的性别教育课程,教师更是未接受足够的相关培训。在缺乏机制与知识的情况下,即便事件发生,师长往往无从处理,学生也求助无门。这不仅让人们对学校的安全产生疑虑,也让学生失去对校方的信任。

教育不只是知识的传授,更关乎价值观的塑造与伦理的培养。性教育并非仅是生理知识的灌输,还包含了关于身体自主、性别尊重与人际关系的理解,但这些课题在多数华校中仍处于被忽略的边缘地位。更进一步来说,从宽柔事件中学生与教师的回应来看,也许当务之急最需要接受性教育的并非学生,而是老师。

当一个教育体系选择忽视这些基本伦理课题,而将重点放在升学率、学术排名与纪律规训时,其实是在错置教育的优先顺序,亦错过了在学生人生的关键阶段中建立正确价值观的机会。一念至此,我们不禁想问,当教师希望学生“大事化小”时,他们有没有想过这所学校正在言传身教什么样的价值观呢?是鼓励性犯罪,还是歧视女性?

三支柱责任与华社反思

性别教育的缺席,不是单靠学校就能解决的。所谓“华社三支柱”——华团、华文媒体、华教,哪一方曾在这件事上交出合格的成绩单?华团对性骚扰事件往往避而不谈,甚至保护自己人;媒体在报导有关事件时仍惯用性别歧视语言、消费受害者的创伤;而华校则连一套最基本的申诉机制都没有,反而对受害者冷处理、对性平教育敷衍了事。这样的三支柱,根本不是支撑,而是加害者的遮羞布。

2022年马来西亚通过反性骚扰法时,我们看到哪一个华教单位主动回应?有几所学校至今还在用“内部解决”的态度敷衍学生,连最基本的保护意识都没有?我们现在只看到一所独中被爆出这样的问题,但其他独中是否也应该受到检视?学生不是你们的财产,不是你们可以管到内衣颜色却不负责任面对创伤的实验品。如果你们不愿意更新制度,就必须接受被问责,甚至被彻底淘汰的可能。

这不是悲观而恶毒的预测,而是眼前的现实。如果三支柱继续集体沉默、继续对受害者视若无睹,那华教的未来就只能是空洞口号堆砌起来的废墟。即便有个别单位,如隆雪华青提出拒与涉性骚扰单位合作,并建立内部反性骚扰制度,这样的努力仍属少数,更显著的效果也许是作为某种标杆,但要推动华社整体的性平意识仍是道阻且长。

如果整个华社仍未意识到性平教育的迫切,仍继续将这些议题视为次要甚至“无需公开讨论”的,那么再多的文化传承与语言保育的努力,都无法真正建立起以人为本、以正义为先的社群。试问,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华教和传承吗?(待续)

 

独中事件背后的沉痾:我们需要一场教育体系的根本反思(下)

2025/04/17 东方日报/评论

~作者:谢癸铨

现在是时候问问所有自诩为教育者的人:你们准备好真正改革了吗?不是发几份新闻稿、举办几场讲座就了事,而是从制度与文化上彻底翻新:建立可信赖的性骚扰处理机制、设立独立的性平委员会、对全体教师进行强制性的性别教育与伦理训练、让学生知道他们有说话的权利、有被相信的可能。

我们也应该思考,在整个华教体系中,是不是该有更大的组织,例如董教总、华文大专院校,主动担起责任,推动统一且有效的性别教育政策、编撰在地化的性平教材、制定安全机制,为所有独中提供最低伦理保障和规范。

我们要捍卫的不是华教,而是人!我们需要的,不是一所只是因为用华文作为媒介语便自诩在做文化传承的学校;我们需要的,是愿意保护受害者、敢于惩戒加害者的学校;我们需要的,不是对外粉饰太平的公关声明,而是对内深刻理解并落实的性平理念。

所以,请所有的教育工作者回答我们:自诩重视教育的华社真的准备好让教育成为改变社会的力量了吗?还是只想让它继续成为一座充满华丽标语与噤声规条的文化监牢?

AI世代来临,伦理教育何在?

宽柔事件中还涉及另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人工智能。

在进入人工智能高度普及的世代后,学生面对的是比过去更复杂的资讯环境。他们在网络上可以轻易地接触到不同的观点、价值观与极端思想,这些内容真假难辨、伦理模糊。在这样的时代,教师与校方若仍低估学生的理解力与判断力,不仅无法提供有效引导,反而会让错误观念在学生之间迅速扩散。AI世代的学生,已不再是单纯的知识接收者,而是资讯筛选者、内容创作者甚至是价值观的输出者。他们需要具备的是资讯素养与伦理思辨能力,而这正是当前华文学校极度缺乏的教育面向。

学校选择避免讨论伦理与性别、回避与学生平等对话,只会导致学生在面对复杂世界时缺乏判断能力,进一步依赖网络资讯与同侪意见,结果可能是强化性别偏见、仇恨言论、或错误资讯的接收与传播。最可怕的是这些学生会走入社会,他们有可能成为华社各大机构的一份子,比如教师,比如媒体工作者,然后他们会继续传播这种有毒文化。

因此,伦理教育、媒体素养与性平意识,应当被视为核心素养之一,从小开始系统性地培养。此外,教师也需接受专业再培训,提升对新时代议题的敏感度与处理能力,让教育真正成为引导而非压抑学生思考的场所。但是,我最后的质疑是,所谓低估学生的理解力与判断力,是否只是该教育机构无法回应这些议题的借口?是否只是独中师资培训不足的遮羞布?

结语:华教的未来始于自省

我们说要对抗政府教育政策的单一化,我们说要推动多元文化,但对性别、对学生自主、对时事的讨论设下一道又一道禁区;我们说要栽培批判思考的人才,却不愿面对学生最基本的质疑。如果这样的教育系统还要自称是“文化传承”的堡垒,要求人人追捧和支持,似乎有些可笑了。

每当独中制度出问题,总有人跳出来说要守护“华教未来”,但如果一个教育机构连最基本的学生安全都无法保障,连性骚扰的控诉都选择视而不见甚至要求学生噤声,那么“华教未来”这四个字不过就是包装烂泥的金箔罢了。

我们不该再把问题简化成个别学校、个别老师的失职,整个华教体系长年抗拒反省才是真正的危机。尤其作为华社三大支柱的华团、华文媒体与华教,没有任何单位应该独善其身和拒绝改革,我们吁请各大机构承担起引领社会进步的角色,勿再浪费时间,立刻建立起平台,持续研究与回应性别教育议题,不要再让学生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