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7日星期三

双骑结伴攀虎山

—— 第二届全球华文散文征文大赛优秀奖

~作者:东瑞

2021/01/23 《印尼新报》





小时候,喜欢看书。从爱看小人书到 爱看大人的文学书, 爱起写作。 我的梦,是不但成为一位作家,也能 成为一个出版家!

那时,我人在印尼雅加达,在巴城中学读初中。五十年代末期,雅加达唐人街班芝兰的南星书店, 便是我经常流连不舍 的地方。

父母给我在 学校买零食用的钱我经常节省起来,累计多了,就去买书。 别的孩子喜欢 玩其他玩意,我呢, 沉浸在书内更为广泛 的世界,也慢慢培养 起爱写作的浓厚兴趣。大约小学五年级 的时候,我将一篇《 阿牛》的文章投到雅 加达的华人报《生活 报》的副刊,发表那 天,我兴奋了一整 天!文学书潜移默化,令我作文也写得 不错,经常得到高 分,老师好评,也不时贴堂。

我参加全校 的征文比赛,获得冠 军,奖品是两本书: 苏联小说《青春》和 冯德英写的《苦菜 花》。 那时父亲也喜欢 读书,但他读的大多 是武侠小说。我们一 起到快乐世界的租书 摊去借,看得我们父 子如痴如醉。

我喜欢 文字,消解了我童年 的寂寞;读书,也让 我变得沉静寡言;而 我性格本来就内向, 读书,还让我看到了 文字表情达意的力 量。我羡慕会写小说 的人,佩服会讲故事 的人,希望有一天, 自己也变成一位能随 心所欲掌握文字的 人,写无数故事给爱 看书的读者。 小时候,养成爱 阅读的习惯,种下了 想当作家的梦。 中学时期,我 经常泡图书馆,进 一步开拓了视野, 看到了文学艺术简 直就是一片浩瀚、 广袤的大海。那时 我已经从印尼亚热 带回到了祖国,在 集美中学读高中。 平时在课余就爱读 课外书,假期来到, 图书馆便是我最喜爱 的去处。

冬季,我可 以大半天躲在温暖的 棉被中,像一只冬眠 的虫儿,狂啃古今中 外的名著。这个时候 读到的课外书最多, 也最为难忘。我多次 在后来的文章谈到了 这一个时期。我写过 《方形文字祭》,有 一段是这样的: 个个方块字,融化为 我们五千年浩瀚无涯 的文化海洋,造致了 大海两岸无数游览 不尽、

欣赏不完的 人间最美丽的文化风 景。你纵然划一叶扁 舟,可以在魏晋南北 朝那绮丽精致的亭台 楼阁稍作停留小憩, 又怎么可能攀登上唐 诗宋词的高山峻岭, 将所有美丽文字的极 致全部领略?你即使 将孔子老子庄子等诸 位巨人的人生哲学像 读着一座座大山那样 读完,恐怕会又兴奋 又疲倦地迷失走不出 来;你或者一部诗经 在左手一部楚辞在右 手,往往感到艰涩高 深的同时,又被其中 的神秘和美丽吸引, 久不释手,永无倦 意。······ 万个方块字,每个字 都是变幻无穷的魔幻 元素,融化成我们最 深沉的惊世文字海 洋!我写过《遥望 大海》,里面有一段 是这样的:一系列 大文豪的名字早在少 年时代在我心中扎了 根。

托尔斯泰的三部 曲,简直就是三个大 海洋,规模庞大相当 于俄罗斯这样的大国 家。《战争与和平》 里的千军万马,《复 活》里的罪与犯罪的 救赎,《安娜·卡列 尼娜》对不道德婚姻 的探讨,思想都很博 大,直接触及几百年 人性深处的探讨,令 陀思妥耶夫斯基称作 者为空前绝后的艺 术大师,高尔基甚 至认为不认识托尔 斯泰者,不可能认识 俄罗斯。虽然只是 三部,但部部经典。

这是以深度和广度取 胜。再看英国那被称 为全世界最卓越大文 豪之一的莎士比亚, 一生写了三十八部戏 剧,几乎部部都精 彩,他的戏剧就是一 个大海洋;法国的巴 尔扎克,一生创作了 九十一部小说,创造 了两千四百七十二个 性格鲜明的人物,总 称为人间喜剧 被誉为资本主义社 会的百科全书

全唐诗》里的诗词就 多达四万八千九百 多首。南宋诗人陆 游存世的诗词就多 达九千三百多首, 它们都是含金量很 高的大小海洋,是中国古典文学的瑰 宝。······ 也钦佩一生只有一部 大作品的人,如曹雪 批阅十载,增删 五次的长篇《红楼 梦》就是一部封建社 会的百科全书式的伟 大不朽作品。全书768 个人物栩栩如生,他 们就是封建社会里各 层人物的缩影。肖霍 洛夫一部《静静的顿 河》也就足够让他屹 立文坛。

我喜欢文学, 非常入迷。如果有机 会读大学,一定要读 中国语言和文学;果能拿起笔,我希望 也可以写好多好多的 书,成为一位作家。 走进青年岁月, 成为大学生了。读好 书成为任务,但对前 途感到一片迷惘,因 为虽然依照心愿入读 了大学的中国语言文 学系,然十年文革动 乱对许多人都是噩梦 和灾难,对我这爱书 人更是狠命的一击! 所有图书、所有古今 中外的精神读物都成 了封资修的毒品。

在那没有书读的日 子,我的心一片灰, 常常感到如同一粒微 尘,被吹落、遗弃在 黑暗的角落,不但外 面的世界不知道,连 书内的世界也不知道 了。·····多么 希望雨过天晴,阅读 文學作品的日子重 来! 我有点迷惘, 满怀不舍地,与另一 半瑞芬携手跨过罗湖 桥边境线,落户在香 港。从1972年开始,我 做过不少工种:玩具 装配工、苦力、打蜡 清洁工、印染厂的染 布工、木行经理…… 我什么工作都愿意 做,只要凭自己的双 手谋生,我就不觉得 可耻;可是我总觉得 我的人生似乎有所 缺,我命中应该与书 有缘。

终于,十年文 革过去了,书的出版 渐渐又恢复了。不少 我曾经喜爱又失去的 书我又买回来了。我 常常到书店做蛀书 虫,站着阅读,慢慢 注意起一家出版了不 少文学书的小小出版 社,我不自量力地写 了一部至今想起来还 是会脸红的中篇小 说,还写了封信,和 稿件一起寄到那家出 版社。没想到出版社 经理收到,不但见了 我,为我修改,愿意 为我出版,还问我愿 意不愿意在他们出版 社做事。

这令我喜出 望外,当然是求之不 得啊!因此,尽管小 出版社很小,社址设 在一栋破旧的唐楼 底层,职员也只有几 名,但这是我接近文 化、接近出版业和文 学的重要第一步,无 论如何艰难,无论分 配给我的是什么工种 都不要紧,重要的是 我喜欢。我被分派做 图书推销员,每天公 文包内装着三五本新 书和再版书,走遍香 港大街小巷的大小书 店推销。我喜欢这份 工作,还有什么事比 推销健康的精神食粮 更有意义的呢?

从爱看书、爱买 书,发展到推销书! 那时已经有人愿意出 版我的书,这已经不 是梦;开出版社,才 是更大的梦!我的雄 心壮志是,将来, 不但可以出版自己的 书,还希望为别人出 书啊··· 几年后我因为 一次《书与我》的征 文比赛获得冠军而进 入一家大出版机构做 事,被安排在宣传 部,依然是做推销书 的工作,不过,形式 已经不同,已经从跑 腿推销改为动笔宣传 了,为公司发行的好 书写些短小的书介; 不久我从公司的四楼 调到十一楼,做起一 本读书杂志的责任编 辑。当杂志结束使命 时,我的工作还在继 续,在该大公司属下 的机构做图书编辑。 这些岁月前前后后都 有八年。

至少有五六年的 光景,我利用上班提前一小时、中午到大 排档吃鱼蛋麵后的时 间、下班人家排队等 车的时间,跑到大牌 档或快餐厅写稿,我 许多连载的小说都是 用这每天偷来的两三 小时时间完成的。长 篇连载而外,我也写 了不少短篇和散文。

除了为自己的写作打 下了基础外,我也赚 取了一些稿费,弥补 了我薪酬的微博和家 庭生活费的不足。 当机构以莫须有 的理由放弃我时,我 没有放弃自己。 当海外一个朋友 投资香港,拥有一个 小小写字楼,愿意借 出让我们下海做任何 生意时,我和另一半 芬没有犹豫了。不走 出一条新路,更待何 时? 我说,做出版 吧!我说,我们分 工,妳做董事总经 理,管一切;我做董 事总编辑,管编务。

另一半芬说,好,我 们就那样办!我说, 如果我们失败了,我 就再去打工吧!我们 知道文化出版像是一 座虎山,途中荆棘满 布,危机重重,山路 艰险,纵然跌个鼻青 脸肿、浑身鲜血淋漓 也是毫不奇怪的。 我们用有限的资 金开始出版一些健康 的儿童文学、青少年 课外读物和纯文学书 籍。最初的几年由于 我们籍籍无名,局面 打不开,直到我们出 版一份书讯小报,将 它寄到学校,我们这 家小小出版社才广为 人知。

于是,开始有 老师约我们到他们学 校展销。我们感到很 兴奋,那三年来,不 仅为了生存,也是为 获一分真知,我们足 迹遍及元朗、屯门、 青衣、葵涌、荃湾、 沙田、柴湾、北角、 新蒲岗、慈云山、横 头锄、九龙塘、何文 田、彩虹……少说也 有十几二十个区,出 出入入中小学几百 家。也许不敢说出诸 十分的自觉,大概是 严峻的形势迫人,迫 得你非要这样做不 可。如果你的时间、 精力、金钱大都投入 到「书」这种产品面,只管生产而不顾 推销,大部分书不过 成了装订成册的废 纸,那么,有一日我 们会发现自己被成吨 的书埋死,再也爬不 出来。

我们只有三个 人,有时需要将书搬 到四褛的图书馆,书 展就在那儿举办。好 家伙!楼梯的梯级, 不但陡,而且高。 书不是一本一本的, 而是几十箱,一箱一 箱的。有的用新奇士 橙箱,有的比橙箱还 大。捧抱第一箱时浑 身发热,气也不大 喘。可是捧上第二箱 第三箱直上四楼时, 腿儿已发酸变软,我 真担心脚一踏空, 猛不防整个人摔下 来。 常常是:在一小 时前我因拚尽牛力弄 得全身污浊巡遢,一 小时后已是另一番景 象了:换上了雪白的 白衬衫、佩系了鲜艳 的领呔,外加深蓝西 装,坐在售书旁的小 枱边了。小枱摆有石 头印章、印泥。打正 名堂:作家某某为同 学签名。

出版业不容易 啊,出版一本书, 难,推销一本书,更 难!如果说出版一本 书只要有资金就行的 话,那么花费口舌劝 说人家买下那本书, 更需要一点高明的技 巧了!如果不是最佳拍档、我的另一半瑞 芬在一侧勤力介绍、 不厌其烦地告诉同学 们坐在这里的就是东 瑞,他在你购书之后 将为你签名、题词, 我一类的写作人真羞 于推销自己的作品。 我们俩装着互不 认识,很少人知道我 们是夫妇的身份。

样,大大方便另一半 芬向学校师生推销我 的书。九十年代,我 的书已经出版出版近 一百本了。 我们在学校的展 销,有时生意很少, 同学购买力有限,结 果两天的展销书只卖 了十几本,但是我们 不灰心。我们希望学 校重视,给同学看书 选择的机会,建议由 老师带领学生进入礼 堂的展场。有的学校 果然做得认真,进展 场的队伍秩序井然, 然后由六七位早就安 排好的、被指定协助 维持秩序的同学充当 司仪说几句有关书展 的话,包括今日有某 某作家来为同学们签名之类。煞有其事, 认真负责,令人好生 感动。在一所怎样事 先估计,也估计不到 会出现那种热烈情况 的屋村小学,终于迎 来一个「出版人的盛 大节目」!

是日学生来领成续表,由家长 陪同。校长和主任希望藉此让他们接触图 书,推动一下读书风 气。他们为免学生拥 挤,将书展当放映电 影一样。把学生分成 五批放进来。当一批 进入地下操场时,外 面有一批在焦急万 分地等待。

铁闸门一 开,像是洪水冲裂堤 岸一般,展场顿成了 闹哄哄的市场! 收银 处排起了三条长长的 人龙。辅币到银行换 了一次又一次! 最令人难忘的是 我们到了许多出版商 不愿意去的离岛—— 长洲展销。我们只有 三个人,将近二十箱 的图书艰难地搬上 船,到了长洲,又只 是三个人齐力把书推 上高坡,才慢慢地推 到学校。小陈一向是 开车运货的,也管货 仓;另一半芬是董事 长,也是收银员;我 是总编辑,也是业余 写作人,此刻,三个 人都变成了男女苦 力。学校老师看到我 们满身大汗,非常感 动。头天生意不好, 第二天老师发动 人一书,结果展销 掀起高潮,书展结束 时,十几箱书只剩下 几箱。 在那艰苦的、拼 搏的岁月中,我在业 余不忘写作,写了不 少散文、小说、评论 和儿童文学作品。到 了二十一世纪初,我 的书已经超过了一百 三十种!

从自己买书看 书,出自己的书,到 出别人的书、卖书、 推销精神食粮,这一 条路走得不轻松啊! 最令人高兴的 是我们出了不少新人 的第一本书,尤其是 儿童文学作家的第一 本书。能出书太不容 易,这种鼓励的力量 很大,不少作者就是 得到了鼓励,成为他 们写作的转折点,令 她们走上了创作之 路。我们也取得了香 港资深老作家刘以鬯 文学前辈的信任,前 前后后为他出版了十 六种著作,其中不少 是被公认为他的经典 长篇!

香港文科大学 生大必读书,如长篇 《酒徒》《对倒》。 到了2019年,我们 出版社走过了二十八 年的历程,共出版了 约六百种书,有几十 种书获得重要奖项和 上好书榜,我们还两 度被表扬,获得 业展关怀的荣誉。 我业余坚持创作,自 己的出版社和别家 出版社总共为我出版 了一百四十五种书, 出版区域包括中国北 京、湖南、四川、广 东、台北、新加坡、 马来西亚、郑州、金 门、等地。 我屡屡获奖,《 山魂》荣获香港中文 创作最高奖项散文冠 军,其他还有小小 说创作终身成就奖 第六屆小小說金 麻雀獎、小小說創作 終身成就獎、世界華 文微型小說傑出貢獻 獎、全球華文散文徵 文大賽優秀獎、連續 兩屆臺灣金門「浯島 文學獎」長篇小說優 等獎等30個獎項。

任海內外文學獎評審 近百次。目前任香港 華文微型小說學會會 長、世界華文微型小 說研究會副會長、國 立華僑大學香港校友 會名譽會長、香港兒童文藝協會名譽會長 等。 我圆了小时候的 梦想,出版了自己的书,也出版了别人的 书; 我和瑞芬从爱 书、读书、买书、 推销书,到写书、 出版书、推销书、卖 ···不知不觉走 了三十年的路。

每一行业都有 难处,这出版的路更 难!但毕竟我们曾经 双骑结伴攀虎山,汗 水滴淌在制造和推广 人类健康的精神食粮 上,可以说已经问心 无愧,无悔今生,尽 了自己一份微力了, 既圆了自己的梦,也 圆了别人的梦!

(东 20163月初稿 20211月修订 【梦想照进心 灵】第二届全球华文 散文征文大赛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