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3日星期日

人文精神,字里乾坤


2019/10/11 印度尼西亚《千岛日报》

练字,是中国人祖祖辈辈一个恼人情结。最初毛笔,后来硬笔,现在软硬兼施。
字是需要练的么?字不应该各具个人风骨?假如每个人都把字弄得千篇一律一个体,那还叫什么“字如其人”、“见字如面”?
字,本身是个冰冷的存在,只有融入文化场景才有意义。比如一个“爱”字,单单写出来,你说我将这字赠予天下有情人,那是笑谈。所有人都是天下有情人,人家走过路过,看了觉得很奇怪。这人什么意思?吃饱了撑的?
为啥会有这种疑惑?因为没有文化场景作支撑。
同样这个“爱”字,把它融进具有人文意义的文化场景里,那它就不是简单的字,就成了某种具有历史意义的人文沉淀。
世上什么最厉害?文化!文化锻造下的人文留存最有力。古往今来,拥有金钱世界的富豪,假如不将财富和文化、人文融合一起便不能长久。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所以富豪们都或多或少将财富和文化链接,办教育、建博物馆等等。财富和文化链接,即便数百年后,人们仍会清晰记得最初的出资人。比如陈嘉庚先生。只要是中国人,没有不知道他的,不管他过世多少年。
红顶商人胡雪岩,杭州至今有他的胡庆余堂。胡庆余堂里有中医文化,有护佑中华的慈善基因。所以,尽管这个红顶商人结局令人唏嘘,但德业永流芳。
人况且如此,人写出的字更加如此啦。
现代网络有流行语:“哥喝的是寂寞,不是酒。”同样,中国人写的不是字,是人文精神,字里字外皆有浩大乾坤。

字里乾坤的人文精神由书写者本人德土,以及当时当地书写情境双重叠加而成。历史上,不乏因无德而不能将自身比较不错的技能流传于世的例子。比如秦桧、蔡京。秦桧,夫妻双双永远跪在岳飞墓前;蔡京,活活饿死在充军路上。他饿死不是兜里没钱,他有满船宝物,不差钱,可是沿途百姓因为恨他,愣不卖吃的给他,给多少钱都不卖。
实际上,秦桧蔡京都可堪称书法大家,字写得都不赖。但今天的字帖哪一本敢用他俩的字?又有哪个练字的人敢说他学的是秦桧、蔡京体?
厚德载物,是中国文化核心基准,是永远无法撼动的尚德准绳。德行出问题,别的技能再高也没用,一票否决。
红顶商人胡雪岩“庆余堂”第一块牌匾是将秦桧手书的“余庆堂”倒过来而成。后人多有疑惑,不知当时富可敌国的大商人胡雪岩究竟抽了哪门子风选用秦桧的字。结果怎么着?没多久就遭抄家,三年不到,从财富顶峰跌到人生谷底,一命呜呼。
字里乾坤,浩大无边。
中国,写字人太多。识字不识字的,都拿毛笔挥两下。假如拉下脸来随便问几个浅显的文房四宝小常识,大多一问三不知。照葫芦画瓢,以为画得越像越好,自己风骨在哪?早已灵魂跟不上脚步,飘九霄云外去了。
写毛笔字的多如牛毛,写出名堂的,很少很少。前一阵,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给人撺掇着开个人书法展。消息一出,惹得一众网友骂得一地狗血。莫言写黄段子有两下子,但也还是不经骂。被骂得实在无法忍受,老老实实灰头土脸站出来跟大家致歉:对不起诸位,实在是被虚荣冲了一下头,经不住人家撺掇要开什么书法展,请各位多包涵,我这实在不叫书法,纯属个人爱好,放老身一马。
网友们的一通骂,矛头不在字好孬,在人文情境不对。
按中国礼制,只要足够尊贵,都有可能被人邀约题字,但绝不可自个画两字到处貼。这一礼制在全世界唯一一部经典《礼记》中有个经典句子叫:“礼闻来学,不闻往教”。什么意思呢?礼,只听过前来求学的,没听过求着教别人的。
比如莫言。开书法展需要专业级别,不够级别乱展一气不挨骂才怪。好在他老实,老老实实道歉,大家也就一笑了之了。若是死犟着不服输,以为自己字好,那就糟了。
这是在大中国国内。走出国门,在东南亚,中国字,更有不同寻常意味。
印尼爪哇是大明朝文化使者郑和七下西洋六次所到之地,泗水的郑和清真寺记录并见证着这段辉煌历史。在郑和清真寺南壁,刻着好多国家驻泗水总领馆总领事祝贺郑和基金会十五周年庆典的题词。中国驻泗水总领馆总领事顾景奇先生中英文手迹和美国总领馆总领事英文题词并列一起,一同并列题词的,还有其他国家驻泗水总领事。在这极有意义的人文背景里,总领事们的笔迹已经不再只是书写本身,而是融于文化乾坤中的精妙一笔。每个经过顾景奇总领事题词前的中国人都会情不自禁长久驻足,心中虔诚顶礼。顶礼大中华文化惠泽四方,顶礼总领事字迹里透出的诚恳笃定、庄严质朴的中国风气。
字如其人。古代先贤睿智,识人不必知面,见字即可。秦桧字里藏着奸,蔡京字里写着恶。字是人的文化胎记。
雅加达著名华商游纪志夫人的字在华校奠基礼上显得那么高端、那么妥帖、那么契合当时当地的文化气息。当蕙质兰心的游夫人在夫君陪伴、众人拥戴下展纸泼墨,那一刻,游夫人挥毫书写的不是字,是海外华人眷念中华文化的心,是华夏赤子的拳拳华教情。
中国驻泗水总领馆总领事顾景奇先生题于郑和清真寺的词、著名华商游纪志夫人题于华校奠基礼的字,是人文精神,是字里乾坤。
让我们,致敬华夏人文,顶礼大中华朗朗乾坤。
已亥  农历九月初六  写于泗水东爪哇

(文/泗水 文刀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