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8日星期五

1965 年查禁华文书刊往事



——黄裕荣保存印华文学的一段经历


2016/4/8 (印度尼西亚)国际日报

~作者:竹樱

 


20151218日,看了印华文学周刊发表沙里洪老师的《难忘的华族先辈沧桑》的文章后,使我又想起了黄裕荣,想起了他为保存、保留那些藏书时的一些记忆。

1965年政治的变化,使很多搞文化的工作者处于恐怖的气氛里,大家都不敢互相来往,跑的跑,躲的躲,接下来,一阵阵火烧中文书籍的浓烟直冲天空。黄裕荣的父亲一向来都很怕事的,尤其是最怕惹上政治问题。他知道黄裕荣是搞文化的,而且也是较进步的,对于黄裕荣的一大堆中文书籍,更是提心吊胆,每天在黄裕荣面前唠叨着。黄裕荣为了解除父亲的惧怕心情,他不得不叫弟妹们把一些旧书籍翻出来,把他们以前读过的教科书,还有一些无什么价值的书报选出来,丢进放在院子里的炉火中燃烧,烧到浓烟冲天,灰烬飘飞;那些内容比较进步的书,却放在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因为这些书一查到,就是一个“罪名”的。父亲看到他们在烧书了,紧张的心情也较松了。但父亲知道,他一定不会把全部书烧掉的,因为知道书是他的“命根子”。

正处于这紧张的时候,在大约9点的一个晚上,一辆的士突然停在门前,陈燕生先生手里抱了一个箱子,慌慌张张地进来,他对黄裕荣说,他也许会被抓,这次见面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见面了。他说这箱书籍是他最喜爱的书,也是很有价值的书。他舍不得烧掉,希望黄裕荣能替他保存下来,以后还有命,他会来拿回去。他说完后伸出双手,紧握黄裕荣的手,眼中也已泛着泪光了。黄裕荣也很激动地看着他走出房门,他又钻进的士走了。

过了不久,到处有清乡的命令,是由海陆空警四军联合清乡的,也即“四军”要逐家逐户去清查华文书籍。父亲一听到这消息,又紧张起来了,一直叫黄裕荣再把橱子里的书全部烧掉。但黄裕荣不肯,并且说:“叫我烧掉,不如叫我去死。”父亲看他这么坚决,也不敢再说什么。

那一天,隔壁邻家都已有军人进去检查,黄裕荣马上叫我把橱门关上,把橱帘拉上,他自己则把长袖睡衣换上单薄的短袖上衣,也穿上较薄的长睡裤,然后面向墙壁侧躺着,一手拿着扇子,把扇子半盖着头脸;他还叫我把原来盖着的薄被子掀开,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他凹凸不平的畸形背部及细小的下肢。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有时还慢悠悠地把扇子拍一拍头部。刚弄妥当,一阵咯咯咯皮鞋声响在大门外,一忽儿,两个“四军”就冲入屋里,他们知道父亲是老医生,就较客气一些,向父亲点一点头后,就直进第一个房间,那是黄裕荣的房间,门一向来就不关的,故他们一眼就能望见躺在床上的人。当他们看到这么重度残废的人时,也有点震惊,就问站在门边的父亲“他是谁?”父亲告诉他们这是他残废的儿子,他们再望一眼躺在床上的黄裕荣,一句话也不说,就往大门外走去了。我当时是站在房门外,一颗紧扣的心弦顿时松了下来,父亲却已出了一身冷汗。那两位军人也许认为残废到这么严重的人,一定也做不了什么事情的,故也不检查就走掉了。黄裕荣利用这一招,把紧张气氛化解了,也让这一大堆中文书籍平安过关,保留了下来。

大约三年后,陈燕生也没事,他又回到椰城来,也把那一箱托黄裕荣保存的书籍取回去了。

在风声紧的时期,有些书是放在阁楼上,一直都没取下来。黄裕荣离开后,也许是雨季漏水潮湿,引发白蚁,当我们把那些书取出来后,有不少书都被白蚁蛀掉了,其中有一本是一年轻作者写的五祖庙的小说,这是沙里洪老师的学生,什么名已记不起来,大约是在64年代,他来找黄裕荣,并把这小说稿交给他。当时黄裕荣也看了,觉得写得好,本来想由翡翠编排出版的,但却由于“九卅事件”,翡翠关门了,故不成出版。这小说稿还在黄裕荣手中,而这作者却已先回到中国云南师范大学读中文系。这小说虽没被烧掉,但却被白蚁蛀掉了,这是很遗憾的,这也是我的过错,没把这书保存好。而沙里洪老师送给黄裕荣的五祖庙歌词,是存放在房间里,故还保留得很好。沙里洪老师自己存的,却由于几次搬迁,也遗失了。在去年12月份,我把这一歌词物归原主,再交回给他,同时在去年尾,当我整理楼上橱子的旧书籍时,竟翻到一本印尼华侨文艺创作选集《遮阳眼镜》,是沙里洪与青夫等著的,由香港维华出版社出版,印刷也在香港。这是1960年棉兰印华文学社编选的第三本选集,第一本是在1958年出版的《印华文学选》、第二本是1959年出版的《印华创作选》;而第三本选集是由一位读者(或写作者)张超赠送给翡翠文化基金会存的。我翻出来后,就影印了一份留存,正本却送给沙里洪老师存。他当时也很高兴。还有泗水的《星火》月刊,也是存放在黄裕荣房间的橱子里,故也还保存得很好,同时还是厚厚的合订本呢,是从1953101日创刊至195491日合订成一本,另一本是1954101日至195591日合订的。容子先生知道后,也从泗水飞到椰城来,到我们家来借,一借就好几年,直到去年才还回给我。

另有在20004月份,我们还把20多本翡翠出版的书籍各影印一份给印华作协会所留存。当金梅子先生协助整理会所的图书时,却惊喜地发现了,他在60年代投在翡翠的一些作品,还有大陆的鲁莽汉(许琼玲女士)也从香港的衍章先生那边得到她60年代所写的作品。

60年代动乱时期的一些作者,因怕引起政治嫌疑,而自己销毁自己的作品,也有些作者因几次搬迁而把作品遗失掉。现能从黄裕荣的藏书中取回他们的作品,还有编辑们也能从以前编写过的书刊,寻回过去失落的年代中的一些记忆以及资料。

从这些事情来看,当时黄裕荣极力保存这些书籍的原因,如果对现今的印华文坛也还有一点作用的话,这也达到了他收藏这些书籍的目的了。我想他若有知,也一定会感到非常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