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9日星期四

仰光外国语大学:这里有一位来自中国的“康妈妈”

2019/12/13 《缅甸金凤凰中文报社》








第一位穿缅装的外教

仰光的十二月是少有的凉爽的时节,即便是中午,温度也只有30摄氏度左右,更别说走在路上有一阵一阵来自亚洲大陆的温和的凉风将衣服吹起,男士的笼基和女士的裙摆微微扬起,这是一个清凉的季节。
上午九时,阳光透过深绿细密的树叶,仰光外国语大学汉语系门口的长椅上形成了一块一块细碎的光斑,一截枯枝从树上落下来,落到了准备前往办公室的康泳老师脚前。康泳老师没有踩过去,身上紧贴着传统的缅甸女装,她无法跨过这截长四十公分、枝桠分布散乱的树枝。
这是一套深蓝色的纯净缅装,裙底有三道围成圈的花纹,两边的较细,中间的较粗。在缅甸,只有大学老师能穿这样的缅装。缅甸的老师是有统一服饰的,中小学老师都是白色上衣墨绿色筒裙,大学老师是深蓝色裙底带有三道花纹的缅装。
康泳老师是仰光外国语大学汉语系的一名老师,来自中国。
2017117日,康泳老师作为云南民族大学的外派教师来到仰光外国语大学,初到时条件十分艰苦,办公室的空调坏了,老师们顶着40摄氏度的高温办公批改作业,缅甸老师还好,而从中国来的康泳老师,不适应高温气候的她买了两台电风扇一起吹才能继续工作。
“那时候,每天下班回宿舍都十分小心,生怕草丛里窜出一条蛇,现在路修好了,不怕了。”康泳老师说。
作为由缅甸外交部和教育部正式发函邀请的仰光外国语大学汉语系唯一一名外教,康泳老师上的课比较庞杂,《汉语写作》、《汉语公共演讲》、《汉语论文写作》、《中国历史文化》等课程均由她来任教。刚开始上课时,她发现有点不对劲,汉语系的教材太老旧了,教材中对中国概况的描述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甚至出现了供销社、包产到户、家庭平均月收入100元这样的内容。
康泳老师很不解,找到了汉语系主任杜恳美秋博士,跟她说明了情况。恳美秋博士对康泳老师发现的问题很重视,希望她能帮汉语系更新一些教材内容。于是,康泳老师之后一次回国再来时,行李箱中就带上了她精心挑选的,新的汉语教材。
 康老师与杜恳美秋博士  仰外大的“康妈妈”
和中国的外语学院一样,仰光外国语大学的大部分学生都是女生,汉语系同样如此,班上的缅甸女孩儿们都很喜欢康泳老师,在她们的认知中,康泳老师是一位对知识很严肃,对生活很豁达的老师。
“康老师对我们很好,经常关心我们,也会给我们带吃的东西。”杨秀慧说。
杨秀慧是康泳老师带的硕士研究生,汉语非常不错,硕士快毕业的她被康泳老师推荐到了仰光一所华文学校任教,目前已经能独立负责这所华文学校一个班的汉语教学。
杨秀慧本名叫Ingyinn Hmwae,是土生土长的缅甸女孩儿,她的汉语名字的“杨”姓是康泳老师给她取的。谈到学习汉语,杨秀慧双眸闪闪发光。上大学之前,她其实对汉语不感兴趣,进入汉语系也是因缘巧合,但在逐渐深入的学习中,她对汉语的喜爱越来越深。现如今,她对未来的想法是,一定要去中国留学,去中国找“康妈妈”。
康老师与杨秀慧

没错,康泳老师的学生们,都叫她“康妈妈”。在学生们眼中,康老师上课很严格,营造“沉浸式”课堂的她要求学生们在她的课上只能说汉语,不能说缅语,同时对任何一名学生的作业,都会严格认真地批改。而在生活中,康泳老师对她的学生们又非常关心,她经常给学生们带吃的东西,学生生病了她会组织大家前往医院看望。
 康老师的学生做的课堂笔记
康泳老师很重视对缅甸学生的教导和与她们的关系,在她看来,要在缅甸广泛地传播中国文化,一方面要紧抓华人教育,另一方面,要加深对缅甸本地年轻一代对中国的了解。
“让缅甸的年轻人了解中国,喜欢中国,未来中缅两国的胞波情谊才会更加源远流长。”康泳老师说。
对于学生,康泳老师从不吝啬传授知识,也从不吝啬给予机会。每一位她带过的成绩优良的学生,她都会为她们推荐工作。近年来,随着一带一路战略和中缅经济走廊的一步步推进,中缅关系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来到缅甸投资,因此,人才市场对熟练掌握汉语的人才需求也日益增长,康泳老师往往能将她的学生推荐到一个不错的企业工作。不错的企业意味着不错的薪酬。有次,康泳老师将她带的一个缅甸男学生推荐到华为工作,月薪600美金。此后,那位男生的妈妈每次看到康老师,都会热情地邀请她去他们家做客,非要请康老师吃饭感谢。在仰光,600美金的月薪已经超过大多数白领阶层,算是一份十分可观的收入,毕竟,缅甸一名大学教授的正式收入,也没有这么高。
不只是工作,更多是热爱
跟康泳老师近距离聊天的人都会发现一个细节,她每说一句话,都需要短暂地喘一下,换一下气。她的右边声带永久性麻痹,无法发声,单靠左边声带,像常人交谈一样说话的声音,已经是她竭力发出的最大声音。
1999年,康泳老师得过甲状腺癌。此前一年,不到30岁,孩子还小的康泳老师为了职业发展,几乎每天都熬夜写论文。终于,癌症病魔缠上了她。上手术台前,康泳老师写好遗书,把自己所有的金银首饰都放在一个包里交给孩子的爸爸,对他说:“如果你以后再婚,这些就是我送给你妻子的礼物,希望她能好好对我儿子。”孩子的爸爸哭笑不得,手术还没做呢,就先考虑失败后交代后事了?
所幸手术顺利,康泳老师的遗书没派上用场。或许是经历了一场生死边缘的斗争,手术完之后的她不再像之前那样逼迫自己前进,而是逐渐变得豁达,对于周边的人来说,最明显的差别就是——康老师的脸上总是挂着和煦的笑,总是有一股子不吵不闹、不争不抢的气质,仿佛一叶莲花,安静祥和。
康泳老师花了一年的时间适应只有左声带能发声的嗓子,从手术刚做完时口不能言,到一年之后能与人正常交谈,中间是365天日复一日不停地练习发声,为的是重新走上讲台,继续做一名教师。按理来说,无法用大音量发声的康泳老师应该考虑换一个工作,或是换一个方向,但几经思考的她,终究还是放弃不了那张三尺讲台。
教书育人对于康泳老师来说早已不仅是工作,而是热爱。
仰光外国语大学的基础设施很一般,教室之间的隔音效果很差,并且没有扩音设备。如果一间教室里的学生在齐声朗诵,那隔壁教室的学生绝对听不到台上的老师在讲什么。其他老师或许可以通过短暂地大声说话来上课,康泳老师是做不到的,这是一个难题。为了不影响教学,她特地从国内带了五台小蜜蜂到学校,自己使用一台,另外四台送给其他办公室的老师。
克服了一系列困难之后,康泳老师迸发出了极大的教学热情,在仰光外国语大学,2017年,她完成教学工作量504学时,超额完成工作量324学时。2018年,完成教学工作量486学时,超额完成工作量306学时。在教师匮乏的汉语系,康泳老师承担了很重的教学任务,但她乐在其中。尤其是在学有所成的学生在大街上遇到她,热情地拥抱她,亲切地叫她“康妈妈”时,康泳老师的内心充实而满足。
除了教学之外,在缅甸,作为汉语资深学者,康泳老师还经常受中国大使馆的邀约参与很多文化活动,今天担任汉语桥的评委,明天担任中文话剧大赛的评委。有趣的是,有段时间关于中国文化活动密集的时候,康泳老师经常登上仰光各大媒体的报道,朋友戏称她是“头条人物”。
2018930日,康泳老师受中国驻缅大使馆文化处邀请,担任“2018缅南地区中文话剧大赛”评委,并代表评委做赛后点评。作为评委,康泳老师对待比赛尤为认真,每一位上台的选手,她都会认真观看,并用笔记下选手比赛内容的优点、缺点,并在点评的时候一一指出,不管选手的表现如何,康老师都会给予其最大的尊重。活动现场的观众总会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台上的选手在卖力的展示,而评委席的康老师,也在卖力地书写。
“不管比赛选手的展示如何,既然大使馆邀请我作为评委,那我就必须认真观看,认真点评,这才能让选手心服口服,也是对我工作的负责。”康泳老师说。
201911月,作为外派教师任期即将结束的康泳老师还是没有逃过缅甸肆虐的蚊虫叮咬。她感染了大象登革热。因为登革热病毒具有潜伏期,康泳老师已经查不清是被哪一只可恨的蚊子咬的时候感染,发病是在东枝,起初只是发烧,后来逐渐演变为全身肿痛。“就像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被人击打一样。”提起生病的感觉,康泳老师心有余悸。
住院的时候,康泳老师的脸和腿脚都异常肿胀疼痛,几乎不能说话。仰光外国语大学的同事、学生以及在缅甸认识的华人、缅甸朋友们都纷纷来医院探望。有次有位老师探望康泳老师时,恰巧病痛发作,疼得厉害,那位老师说:“康老师,你用力捏我的手臂,用力捏,缓解疼痛。”彼时的康泳老师尽管已经疼得用不上力气,但心里依然十分感动。
康老师与同事告别
来仰光三年,三年没有回家过春节,条件艰苦、困难重重的外派生涯可能即将结束,即便心中有着对家乡浓浓的思念,但康泳老师依然留恋缅甸的一切。对她来说,这三年是人生中非常美好的回忆,在缅甸遇到的同事、学生、朋友,工作和生活的烦恼和快乐,都会深深印在康泳老师心中。
或许多年后在故乡安乐生活的康泳老师想起这三年在缅甸教书育人,传播中国文化的回忆,脸上也会浮现安然的笑意,就像当年在讲台上笑着讲课的“康妈妈”一样。

【本报实习记者 杨岳 仰光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