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士春
我想引用我在2012年10月11日写的那篇“华教救亡与自救—兼谈关丹‘独中’事件”一文中的下列一段,来开始我对《2013-2025年教育发展大蓝图》的看法:
“2012年可说是马来西亚华教史上近年来最多灾多难的一年,正当关丹独中(?)事件仍然胶着的时候,政府的“2013-2025年国家教育发展大蓝图”接着出炉,这对华教界又是心惊胆跳的一个大关。历史和经验都告诉我们,对华教而言,不管是什么教育报告书、什么教育法令、什么内阁检讨报告书、什么大蓝图,一旦出炉,几乎都是对华教不利的,这次的大蓝图会不会真正完成当年拉萨教育报告书中所强调的国语将成为所有学校教学媒介语的最终目标,华教人士还得打醒十二分精神。总之,对华社华教而言,这类东西,总会令人心惊胆跳。所有这些新旧措施,加上数十年来一直未获解决的一箩筐华教问题,华教是否真的进入一个“前有追兵,后无退路”的绝境?从董总提出“救亡”的口号看来,这次可能真的是狼来了。”
我必须说,华教问题从我在1950年代的中学时期起,直到我目前进入70开外的这超过半个世纪,都一直没完没了,主要甚至是唯一的原因,可能就在于政府从来就没有放弃单元教育的思维与政策。我们的部长甚至在发布“2013-2025年教育发展大蓝图”时,还认为“各源流学校的保存,阻碍了国民团结”。这是令人担忧的。
我看不出为什么在一个多元种族、多元文化的一个国家,“各源流学校的的保存”会影响国民团结。回顾历史,从当年的马来亚到较后的马来西亚的建国55年以来,除了1969年的513事件外,基本上都不出现国民团结的问题。即使是1940年代日本侵略和占领马来亚时期,抗日军的主要力量还不是来自那些不懂马来语的华人?可见,语言从来就不曾影响马来西亚各族人民的团结与爱国,多元的教育体系,早已存在了几十年,现在突然有人提出“各源流学校的保存,阻碍了国民团结” 的论调,难道我们的国家在过去的这段超过半世纪的历史里真的出现了国民团结的问题?如果没有各族的大团结,我们会和平实现1957年的国家独立吗?英国殖民者会自动让我们独立吗? 马来西亚还能成为目前繁荣稳定的马来西亚吗?甚至正在大步迈向2020年先进国的康庄大道吗?
我始终认为,语文只是一种工具、一种手段,而不是目标;只要我们的思维一致,目标一致,我们仍然可以通过多源流的教育体系,殊途同归的共同建设一个繁荣的马来西亚。这好比一个人学游泳,不管教练是用国语、英语、华语、淡米尔语,甚至任何一种方言来教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终学会游泳了吗?有一天当你掉到水里,会把你淹死吗?如果都淹你不死,这就证明了殊途可以同归,不是只有用国语来教的才会活着回来。马来西亚有今天的经济繁荣和基本的政治稳定,证明了存在了几十年的多源流教育体制,不但不是国民团结的障碍,反而是一种优势、一种资产、一种足以令他国羡慕的独特国家特质。
过去的实践也证明,共同的学校课程,可以通过不同的教学媒介语落实,达到最终的教育总目标;换句话说,这个教育总目标是完全可以通过现行的多元模式达致的,既然可以通过官方语文以外的其他各族群母语为媒介而殊途同归,为什么一定要往单元路线的死胡同钻?
如果时至今日还有人怀疑多元教育体系会影响国语地位或国民团结的话,那是很不幸的。作为马来西亚公民,全民早已接受国语的官方地位,国语除了《联邦宪法》的全面保障之外,还有《1963/67 年国语法令》的加强,它的官方地位早就不再是问题,新生的一代,早就掌握了国语。实际上,时至今日,国语已不单是各族的共同语文,甚至还是同一个族群的共同语言。常见的例子是,不同方言的华人,当无法以本身方言或普通话沟通的时候,还会借用国语交谈。事实也证明,时至今日,谁不自我把握国语,谁就自己吃亏;学习和把握国语甚至已成为每一个马来西亚人的主要生存条件。
触及华教系统底线
令人遗憾的是,最近公布的《2013-2025年教育发展大蓝图》看来并非以这样的角度来起草,仍然从单元教育的老路下手,给人的总印象,不但是处处压制其他源流教育的发展,甚至威胁到本来就已非常有限的生存空间。其中最致命的包括董总联合其他七大团体备忘录中所点出的:
n 在华小实行与国小同等水平的国语课程及考试;
n 大幅度增加华小国文科节数,显然在于改变华小母语教学的特征;
n 忽略华小董事会的保姆传统角色,使董事会再失主权。
这些措施足以使华小一夜之间变质,华小一变质,中学华文就脱节,独中更被腰斩,这些都触及整个华文教育体系的底线,难怪坚持为华教奋斗几十年的董总会从“救亡”的角度来看待最近一连串不利华教的措施,特别是教育大蓝图。
从更宏观的角度看,教育大蓝图看来也没有顺应全球教育的大潮流,正当世界各国,特别是欧美先进国,都因为中国的全面崛起而快马加鞭的开办中文班的时候,我们的教育大蓝图起草单位却仍然在单元教育这条几十年前的老路纠缠不清,似乎以实现早在独立前发布、却一直影响其他源流教育发展的《拉萨教育报告书》中最终以国文为唯一教学媒介语的“最终目标”为最终目标。起草单位的成员明显的还没看到这半个世纪前的“最终目标”早已失去了当年的意义,当年国家都还未独立,国语的地位也有待确定,当时的马来族群对马来文在独立后地位的关心甚至忧虏,都是可以理解的。半个世界前的国际社会,与半个世纪后的当今世界,早已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英文虽然没有随英国国力的衰退而没落,但中文却随着中国的崛起成为经济大国而日益重要,连英语国家都不敢忽略这个大趋势,纷纷赶上发展中文教学的列车,而且几乎都是从头开始;反观我们马来西亚,过去几十年来,就凭华社的主动和坚持把整个华文教育体系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成为中国及台湾以外最成功的华文教育体系,如果我们的国家领导人,特别是教育大蓝图的起草成员,连这点都看不到,或者因为本身族群的政治利益而故意看不到的话,那实在是令人痛心的。
当其他国家的中文教学仍然处在起步或重新起步阶段的时候,我们的华文教育体系早已步入了目前的完整阶段,而成为其他国家的羡慕对象。在这方面,华社早已默默的为这个国家作出了其他国家所没有的贡献,把整个华文教育系统在非常不利的环境下建立起来;可惜,也明显的,我们的国家领导人似乎没有把这个凭自力更生建立起来的完整华文教育体系看成是国家的难得资产,反而以《教育大蓝图》的模式来作进一步的打压,这就令人更加痛心。
多元教育的互补性
总的来说,所有这些不幸的局面,都是思维造成的,思维会影响态度,态度就决定政策。语文除了是一个民族的尊严与灵魂,只是一种工具而不是最终目的。语文教育的最终目的应该是 求取知识、提高国民素质、促进民生和提升国力。如果马来西亚今后13年的教育大方向就这样的在大蓝图下朝单元方向发展的话,它的最终结局可能就是每个人都拥有一套同样的工具 -- 一种只能满足一个特定民族尊严与灵魂的工具,那其他兄弟族群的尊严与灵魂又如何?何况在求取知识、提高国民素质、改善民生和提升国力的语文教育总目标方面,还看不出会有多大的实质帮助,甚至可能出现每个人手上徒有工具却没什么活好干的局面。
像马来西亚这样的多元国度,互补性就是它的强项。国文既然已经不再是课题而是全民的语文,其他族群的语文,就能扮演互补的角色。当市场需要国文特强的人才时,国文教育体系有的是;当市场需要三语尤其是华文特强的人才时,我们的华文教育体系多的是;可惜,时至今日,当市场需要英语特强的人才时,我们已无法供应,就因为随着国文教育的强力推广,当年的英校已悄然消失,搞到我们的国家领袖开始急忙的向全世界物色英文师资,重新来过,这是影响一代人的大教训。难道我们也准备在几十年后重蹈覆辙,满天下去寻找中文教师?为什么不从现有的完整华教体系上,乘胜追击?
英文教学的大教训,证明了多元教育体系的重要性,因此,传统的多元民族教育体系就绝对有它继续存在甚至发展的必要。遗憾的是,教育大蓝图却明显的忽略了这个关键,也就失去了它的前瞻性和精髓。因为所谓大蓝图,就是一个领域未来发展的总指引和总指南;任何大蓝图,不论是涉及市容发展的大蓝图,或是经济发展的大蓝图,如果缺乏了前瞻性,那还算是什么大蓝图?除非它的提出是另有隐议程而必须以大蓝图作为烟幕来落实。因此,我相信,在华社华教界眼里,这份《2013-2025年教育发展大蓝图》,基本上是令人感到极度不安的灰色的。
四项紧急建议
作为一名曾翻译和出版《1961年教育法令》及《1996年教育法令》并关心国家教育问题的乐龄人士,我希望能在结束本文之前,向教育部长提出下列四项紧急建议,希望有助于及时将灰色的教育大蓝图重新转蓝:
(一)鉴于高科技时代世界大潮流的迅速转变,大蓝图的时限应从建议中的2013-2025年的13年,缩短到2013-2018年的6年,以提供必要的回旋余地。
(二)鉴于大蓝图对华教造成致命的影响,教育部应展延其实施日期最少6个月,以听取更多民意。
(三)鉴于大蓝图目前的起草单位成员清一色是巫裔,视野难免不够全面,若能邀请其他主要族群的民间代表参与总结,将有助于达致更受各方接纳的总结。
(四)中国是一个由56个民族组成的大国,除汉族外,其余的55个民族都称为少数民族,中国中央政府对处理复杂的少数民族文教问题很有借鉴之处,建议我们的教育部长或高级官员,最好能在大蓝图定案前主动前往中国进行友好考察访问。